【金馬58】2021金馬獎香港電影觀察：談港片，也談哪些片提到了香港｜無影無蹤

由於《濁水漂流》今年一舉入圍 12 項，許多人可能會有港片表現特別出色的直觀感受。但其實以 2019 年中資電影撤出金馬後的三屆來看，今年港片成績與去年其實是完全相同，共提名七部，提名佔 21 席。

雖然《智齒》、《梅艷芳》等商業大片缺席，不能說可以從金馬獎的入圍名單能看出港片全貌。但我想往後從香港金像獎也不可能看見香港電影全局，以反送中抗爭為背景的《少年》恐怕就不會獲得提名，至於紀錄片就更不用說了，香港金像獎連紀錄片獎都沒有（主辦單位真有「先見之明」）。

▲《少年》劇照（圖片來源：金馬影展官網）

從金馬獎的入圍名單，雖然看不太見所謂商業面向的香港電影，但至少可以窺見更為真實的香港面貌。本文將試著列舉從今年入圍的作品之中，來看見這些創作者所表現出的香港觀察，不只是從香港電影來看，也來看看有哪些其它地區的創作者對香港的關注。

少年

在《少年》之中，大批人在街頭上為反抗極權而抗爭，但同時也有一群人忙著營救不滿社會現狀而選擇自殺的少年。本片由任俠與林森聯合執導，其中任俠先前的短片《螻蟻》（2017）等作都能看見他對極權社會的強烈控訴。

不過這次他的《少年》看不見太強烈的形式感（但在一些重現象徵抗爭的畫面仍能看見他的視覺創見），而是直接與演員們站上街頭。在製作上無法做到精緻是必然，但就劇本與創作精神等各個面向上，本片都是最具有時代意義的電影。它絕對比《月老》夠格角逐最佳劇情片，可惜評審在「華」與「實」的權衡中選了前者。

濁水漂流

唯一代表入圍最佳劇情片的香港電影是李駿碩執導的《濁水漂流》，金馬獎評審對此片的喜愛近乎狂熱，予以 12 項提名甚至是本屆入圍最多的電影。在劇中，一群街友的私有物品被警方強制掃蕩，吳鎮宇飾演的輝哥於是帶頭控告當局。表面上是關乎居住正義之題，但內裡也是關於人的尊嚴是如何被權力踐踏，或許因為倡議民主而失去自由的一般香港市民，心理處境並不會比片中街友好得多。

雖然吳鎮宇的表演確實動人，但他始終堅持維持尊嚴不願撤告的主張，似乎欠缺前因後果的鋪陳。如果觀眾能夠在這一點上信服，或許是因為吳鎮宇撐起了角色空白的部分，也可以是導演成功讓觀眾完成了自我投射。那個失去家園、失去至親與好友的惆悵，確實可以影射很多事。

鬼同你住

另一個在談居住正義的題材，是陳果的《鬼同你住》（附圖）。從第一場邵音音的大開殺戒戲開始，整部片就令人坐立難安，主因是作品的調性與節奏難掌握、編導思考太跳躍、一言不合就噴血，令人聯想到王逸帆短片《洞兩洞六》（2017）的節奏與風格。

雖然一大部分的戲玩得太不節制，可能超乎一般觀眾的忍受極限，卻又不得不否認其中確實有話要說。劇中連鬼與神都要盤算住房空間、房價，諷刺角度確實有巧思，不過暴力場面喧賓奪主是事實，大概也解釋了為什麼金馬評審願意讓該片入圍最佳原著劇本，而非最佳導演與最佳劇情片。

巴基之詩

在今年的最佳劇情短片一項，香港作品佔有兩席，其中《巴基之詩》是導演陳瀚恩繼《老人與狗》（2019）後的新作。《巴基之詩》以巴基斯坦裔的主人翁來審視香港資本主義社會之下的道德淪喪，但導演沒有讓作品淪為對少數族群的關懷，在討論的反而是更普世性的身分認同命題，對逐漸喪失精神信仰的所有香港人而言，都有警醒作用。

另一部由唐藝執導的《天下烏鴉》今年稍早榮獲得坎城最佳短片獎殊榮。本片就產地上而言是香港，但作品其實是在中國拍攝、選用中國演員主演，在此便先略過不提。而在本文截稿之前尚未觀賞的《時代革命》也先略過，未來若有紀錄片分析篇再談（不過可以確信這部以反送中運動為主軸的作品決定是今年最重要的港片之一）。

極夜

今年唯一入選的香港動畫作品是由張小踏執導的《極夜》，本片不像上述作品都對香港社會現狀有直截的反映，而是從三個女性角色出發，描寫她們的生命陰影，以及這些揮之不去的過往如何對她們自己造成限制。人物以簡單的插畫式畫風呈現，加上具有想像力的元素構成，頗有可看性。

撇開香港出品電影，在本屆金馬獎對香港局勢作出反映的作品還有三部。一部很明確、一部很隱晦、一部則是隱晦到你若不仔細想根本想也想不到。

花果飄零

羅卓瑤的《花果飄零》雖然出品地是澳洲，但卻是本屆金馬獎討論香港時勢最入裡的作品，不僅是對當下的反映，羅卓瑤混淆了虛與實的界線，讓民初反清的烈士鬼魂與今人對話，也在片中使用了抗爭畫面、以旁白手法自訴她的憤慨與創痛。雖然製作成本看來極低、影像質感粗糙，但導演技法卻掩蓋了這些疑慮，充分做出表達。

▲《花果飄零》劇照（圖片來源：金馬影展官網）

良夜不能留

提名本屆最佳紀錄短片，由蔡明亮執導的《良夜不能留》則隱晦一些，他以13顆鎖定香港街頭、天橋的鏡頭，搭配他本人的低聲吟唱，具有一種詩意感。如果仔細留意，蔡導所捕捉到的不少圖像，無論是塗鴉或海報，都有被刻意毀壞的痕跡，從那些隻字片語之中略可辨識出那些內容原本皆為抗爭者所留下的訊息，導演的創作本意也由此顯現。

稻草記

最後一部對香港作出反映的作品，相信應該讓許多人大感意外。它是中國導演周浩然執導的《稻草記》。該片入圍了本屆最佳動畫短片，是我個人覺得今年金馬獎帶給我的最大驚喜之一。

全片無對白，描寫一個小男孩像要離開原鄉，去追求風箏所至之處。他搭著電梯到了一座城市（這個世界的設計是讓人以電梯向上移動）。只是他發現這座城市像是已經衰亡，一群著西裝的鵝人排隊離開。他一路跟著向上走，卻目睹了這些鵝人正在上街反抗威權，面臨的卻是遭到屠殺的命運。

看過第一次或許不明白，反覆再看便能看見其中隱喻。在那座衰亡城市的全景，所有店家的招牌是繁體字，但臨時立起來的告示卻是簡體字，這座城指的應該就是香港。至於後續的屠城戲令人有天安門事件的既視感，只是導演的童趣動畫風格淡化了暴力的殘酷。

固然訊息表現隱晦，但政治指涉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如此有勇氣表達政治控訴的創作者，在中國還有幾人？

▲《稻草記》劇照（圖片來源：金馬影展官網）

在中資電影在 2019 年退出金馬獎之後，金馬獎固然無法聲稱自己能夠廣納年度所有具有代表性的華語電影，但細看依然會發現被選擇的作品，都堅實地展現了自己的自由意志，也彰顯了時代的精神。香港固然受限更嚴酷的審查規範，未來影人將更難自由創作，但今年的多部作品已經證明────有信念、有堅持的表達自能找到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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