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金馬獎「最佳原著劇本」戰況

【最佳原著劇本】

張喆崴＆柯孟融《咒》
陳潔瑤＆謝惠菁《哈勇家》
劉國瑞《白日青春》
何書銘＆王欣茹《花路阿朱媽》
詹京霖《一家子兒咕咕叫》

何書銘＆王欣茹《花路阿朱媽》

整體來說，本屆原著劇本獎的競爭力也不強。《花路阿朱媽》入圍本項，顯示評審已經沒片可選。該片題材是好，講述一個新加坡大媽在韓國闖蕩的冒險故事，文化衝突乍看之下可以創造一些趣味，而過程中她也得經歷必要成長，意識到自己不該再過度依賴兒子，並且學會尊重他的選擇。

但針對母親角色的刻畫，一開始其實就沒有表現出她對兒子有什麼控制慾，因此使得後來的成長轉折完全無法凸顯。中間加入韓國導遊的線與之映照，其實相當牽強，所謂的喜劇感與荒謬感也不夠強。尤其最後三人在車上的對話，應該要為角色的革命情誼做出明確的建立，也要讓人物回望自身的缺陷，但竟然也是草草以一支舞帶過。可說是一部雷聲大雨點小的作品，故事像是文藝片與類型片的混亂拼貼，劇本其實難以成立。

張喆崴＆柯孟融《咒》

讓《咒》獲得提名，也同樣令人不解。因為整體故事的好在於氛圍營造與演出展現，或許不能說它劇本不好，而是在類型上就是先天吃虧，金馬獎極少將劇本獎項頒發給恐怖片型的作品，《返校》（2019）算是一例，但它故事文本可與白色恐怖結合，相較之下，《咒》能說的東西的確比較淺一些。

劉國瑞《白日青春》

劉國瑞編導的《白日青春》較像是傳統上會提名劇本獎的題材，劉國瑞的高妙之處在於安排同為難民的黃秋生與巴基斯坦難民進行跨越時空的對照，也藉此讓他得以展開自省，再往深一點看，被迫離家的也不只是巴基斯坦難民，也包括香港國安法實施之後選擇移民的三十萬港人，當然，這是導演沒有說破的地方。但如果就此來看，本片所欲談論的主題其實相當宏大，是一個放眼國際的人權普世價值。

不過立意雖好，回到劇本內裡的討論，卻仍可能會被找出一個大問題。例如黃秋生所飾演的計程車司機是在仇家（巴基斯坦人）因他身亡之後才選擇悔改。不過其實遇到這種過於極端化的情境，恐怕任誰都會被迫去認清自己的罪孽。所以究竟他最後是因為逼死人而感到自責，還是將自己的流亡身分與死者產生對照之後才覺得悔悟呢？

換言之，加入了流亡身分的描寫，反而令人有點不安，讓人懷疑「要是沒有過同樣經歷，是否就不會為害死難民感到懊悔」。以《辛德勒名單》（Schindler’s List，1993）為例，辛德勒（Oskar Schindler）不曾親自害死猶太人、也不是因為曾與猶太人有過類似經歷才決定救人，所以觀眾更能感受到他的無私與偉大。但黃秋生在這裡的角色看起來卻像是因為做錯了事而必須去贖罪，讓觀眾對他的認同感多少有點降低。事實上，加入流亡身分原則上是對的，但「害死人」的極端的情境卻可能讓編導有意傳遞的訊息偏離，這是我認為這個劇本最難以化解的硬傷。

詹京霖《一家子兒咕咕叫》

《一家子兒咕咕叫》會是最有力獲獎的作品之一，身兼編導的詹京霖以賽鴿為喻，直指人生與家庭關係，甚至還能與各個產業都能進行對照。仍然憑著老法判斷鴿子戰力的阿欽師就像克難的台灣獨立製片，而那些財大氣粗、能從比利時進口鴿子的大鴿舍不就像那些壟斷市場的好萊塢大片商嗎？光是選材，就能使觀者產生無數聯想，趣味無窮，其深度與廣度令人驚嘆。

但如果回到主體的家庭故事本身，恐怕就有許多惹人議論之處。兩個主要角色阿欽師與小虎的刻畫十分細膩過人，但在女性角色上面，卻明顯偏向是功能化的存在，成為容易被挑剔的缺點。誠然，導演毫不掩飾自己在拍攝一個男性觀點的故事，但與同為拍攝一大家子人的《哈勇家》比較，就會明顯吃虧。

陳潔瑤＆謝惠菁《哈勇家》

陳潔瑤與謝惠菁聯合編寫的《哈勇家》角色之多，但無論男女老幼，個個都鮮明立體，雖然劇情關於兄弟鬩牆、一場鄉里選舉造成的糾紛，但劇本卻謹小慎微地不讓任何一個人物淪為刻板。看似溫情的故事調性，其實卻包覆著種種沉重的訊息，例如劇中有透露「哈勇家」乃是頭目家族，若在過往，頭目是世襲繼承，可掌握地方大權、也贏得尊敬，但到了現代，他們卻得服膺漢人制定的鄉長選舉制度。因此本片其實在講述的是一個家道中落的部落世家，暗示民主時代對原住民文化造成的衝擊。

編導顯然無意主張部落應該要回到世襲時代，但對選舉的呈現，卻讓我們看見由漢人政權所制定的選舉制度放在地方人情社會來施行，會有多麼大的問題。過去我們都常常看到原住民部落的賄選新聞，站在漢人視角，往往很難理解個中原因，但透過陳潔瑤這樣一個原住民導演的視角，觀者可以更全面性地看到一切問題的緣由，進而改變我們看待這個世界的觀點。

在對白的撰寫上，《哈勇家》的表現也極具說服力，讓一個本質上有些殘酷的故事顯得輕巧可愛。就連最後的衝突化解也堪稱巧妙，不至於讓故事淪為煽情。早在《只要我長大》（2016）提名金馬獎時，我就曾經提過陳潔瑤舉重若輕的功力，這次大獎是該輪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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