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表台灣角逐奧斯卡《該死的阿修羅》影評:愛恨善惡,轉瞬之間

文 : 2022-08-16

希望台灣能有多一些像《該死的阿修羅》這樣的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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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佳女配角:王渝萱/《該死的阿修羅》>> MyVideo 線上看

這部電影由一起隨機殺人事件開始,第一個鏡頭用手機錄影開始,導演很聰明地用這個方式直接拉近了和觀眾的距離,並且有破題的效果——每人都參與了這場悲劇。這段錄影在後來有二次出現,但力度更大:當我們不認識這些角色時,影片不會帶來多大震撼,我們彷彿是這起事件的旁觀者,一切不痛不癢;但當導演帶我們了解片中角色,回頭再看一次相同畫面,我們會感受到心痛、憤怒、難過與絕望。透過多視角的切換,觀眾的立場輾轉難定,不安地跟著片中角色進行抉擇。《該死的阿修羅》從批判社會、批判法律,最終結論回到了「人」身上。這是樓一安導演的溫柔之處,讓我想起《今敏:造夢魔術師》中,《週刊Young Magazine》總編輯宇佐田正明形容今敏是個很善良的人,因為他作品中的反派不是完全的惡,他們都有一些善良的特質。愛與恨是一體兩面,而善與惡亦是,這是一場考驗人性的輪迴遊戲。

 

《該死的阿修羅》片名與篇章標題解析

全片分為3個篇章,分別為「憤怒的零」、「該死的阿修羅」及「奈何橋」,這些主題都與佛教有關,但大家別誤會,其實佛教與電影沒有太大關係,相信只是借用這些名詞的代表含義來闡述全片的核心概念。從片名來看,「阿修羅」在佛教中是易怒好鬥、驍勇善戰的神,而在印度教中更被視為暴力之神,現代常常聽到的「修羅場」就有戰場、混亂局面的意思。「憤怒的零」中的「零」除了對應王渝萱所飾演的「琳琳」,在佛教中也有「虛無」的意思,因此可以看作憤怒的源頭是虛無、是無論如何掙脫都走不出的虛無黑洞,而這個核心代表人物就是琳琳。

「該死的阿修羅」如字面上的意思:該死的憤怒與暴力,在片中也是漫畫的名稱。「奈何橋」是神話觀念中人轉世投胎必經的地點,有重新開始的意涵。電影中時藉用電玩遊戲的關卡名稱隱喻角色的選擇,很聰明的設計。


《該死的阿修羅》第一篇章:「憤怒的零」

樓一安導演在片中大量使用漫畫、手機、電玩、直播等元素,劇組透露拍片前進行很久的田野調查,這一點也成功反映到作品的背景結構中。一開始我們看到詹文(黃聖球 飾)盯著籠子中的狗夠Oreo。事實上詹文常常會經過這條街,每經過一次,他都會看見渴望自由的Oreo。他將自己投射在Oreo身上,於是決定與好友阿興(潘綱大 飾)瞞著主人打開籠子,給Oreo(同時也試圖給自己)該有的自由。然而他選擇忽略的一點是,已經習慣束縛的生物,最終仍會像被迷惑似的、親自回到籠中。儘管看似無關緊要,但這卻是詹文第一層的呼救。

接下來我們得知詹文的父母離異,父親對他嚴格管教,不顧一切想把他送出國。這些細節讓我們拼湊出詹文「黑化」的原因:長期在缺乏關愛的環境下長大、嗜好與夢想被父親貶得一文不值、情感找不到寄託。即將被送出國的急迫性令詹文變得更敏感,他在為了自己反抗父親與乖兒子的身份之間來回擺盪。電影安排「王者世界」遊戲的關卡「奈何橋」來隱喻他的狀態:「如果現在過奈何橋,失敗的話,我們就會失去很多東西。」「不試試看怎麽知道?說要過的人也是你。」看似在講遊戲,實際上也點中了現實的狀態。

阿興低調地暗戀著詹文,他願意為詹文放棄可能有更好機會的未來,只因那個未來沒有他。在詹文仍試圖扮演乖兒子角色時,他鼓勵對方說出真實想法、反抗父親。為了填補内心的寂寞,他找了一位長得像詹文的男孩來相伴。我們甚至可以從他的態度中隱約找出後來他變得偏執與瘋狂的預兆。

最巧妙的是,想在「王者世界」獲得救贖的角色不只詹文,還有琳琳(王渝萱 飾)、小盛(賴澔哲 飾)與Vita(黃姵嘉 飾)。儘管不是所有人都是如此,但沉迷遊戲就像是渴望在另一個世界中找到自己的價值,那現實生活是哪部分令他們失望了呢?琳琳在「王者世界」中藉助虛擬形象換取金錢與關愛,惡劣的成長環境埋沒了她的數學天分。會家暴的酒鬼父親、耳朵被打到聽不清的母親、被迫一夜長大扛下責任,當基本生活都成問題,誰還奢望夢想?這個角色指出了一個殘忍的事實:想成為人生勝利組,單靠天賦與努力是沒用的。

公務員小盛下班後是「王者世界」的遊戲實況主,也是琳琳在網路世界的「冤大頭」。未婚妻Vita是廣告公司員工,為了滿足客戶的要求常常加班,簡單來說就是「社畜」。老實憨厚的小盛只要一開直播就像換了個人,現實生活感受不到的成就感與自信,透過遊戲都得到了。同樣地,因為未婚妻的工作忙碌,他將渴望關愛的需求轉移到遊戲中,因而遇見了琳琳。因為未婚夫的公務員鐵飯碗與豐厚薪資,Vita内心是嫉妒且自卑的,所以才想拼命工作改變這失衡的狀態,殊不知在缺乏溝通(或是根本沒時間釐清自己)的情況下,他們逐漸不了解彼此,代溝越來越深。

這幾個主要角色都有一個共同點:無法在現實生活得到滿足。這些「不滿足」來自父母、家庭、外界眼光、職場等等,他們的憤怒是為了掩飾不安、恐懼與脆弱,當身邊的人一次次忽略求救訊號,犯下罪行的又何止一人?

而這時記者黴菌(莫子儀 飾)的角色就如導演的目光,他以(不全然的)旁觀者身份紀錄這一切,試圖盡可能地以客觀角度報導事件。

 

《該死的阿修羅》第二篇章:「該死的阿修羅」

隨機殺人事件發生後,詹文被逮捕,引起社會轟動。印象非常深刻的一場戲是,阿興來探監,勸詹文道歉並表達悔意,希望能因此獲得輕判,同時也透露網友都在等詹文的道歉。但詹文這時候說:「你又知道我不是故意的?連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後悔,我要怎麽道歉?」詹文這句話代表他在反思自己,同時也點出一個問題:道歉了,就沒事了嗎?詹文堅持自己是在意識清楚之下犯錯,在搞懂自己的内心想法前,他不會道歉。不知道大家從這個部分看到了什麽,但我看見了詹文本質的善良。直到這一刻,他都在反省自己,而不是試圖減輕自己的罪惡感與刑責。

為了逼迫詹文道歉,阿興綁架了他的父母,透過直播威脅向他施壓。導演選擇用直播來呈現這場橋段相當有趣,因為直播除了是年輕一代的社交互動,同時亦有審判的意味,彷彿所有網友都當起了法官,參與這場荒謬的犯罪現場。而記者、電視台大肆操作話題,煽情的内容占據版面,還有人在乎事件發生的根本原因嗎?

小盛是這起事件的唯一受害者。畫面重新播放電影開頭的錄影片段,觀眾這時才得知掌鏡人就是小盛。當時也在場的黴菌失去理智地痛毆凶手詹文,事後他心有餘悸地說:「晚一點我就是詹文,早一點我就是小盛。」這句話為接下來翻轉的劇情起了個頭,因為人人皆有可能成為「惡」。未婚妻Vita痛哭地控訴工作害她失去了戀人,但當我們看見小盛生前未發送的訊息内容、看見他精神出軌的證據,是否還心疼這個角色?人心可怕之處就在這裡。

琳琳與母親大吵一架,憤怒之神再度掌控全局,離開家的琳琳因為販毒而被捕,美好前程毀於一旦。看到這裡,也許你會想說:到底是從哪裡開始錯了?能不能有梵天劍讓人生重來一次?

如你所願。

 

《該死的阿修羅》第三篇章:「奈何橋」

如果要說我喜歡《該死的阿修羅》的原因,我會把大部分原因歸給這個篇章。導演在前兩章表達了善惡只在一念之間,而這一章則是在提問:即便重來一次,又有什麽不同?

時間倒回事件發生前,情節安排詹文在夜市遇見了老同學兼暗戀對象琳琳,他在百般無聊的生活中找到了一絲溫暖。而原本會在事件中喪命的小盛,把分手訊息傳了出去。怒氣衝衝的Vita在人群面前用所有難聽的字眼羞辱對方,小盛的自尊心受到了重大傷害與挑戰,為他的「黑化」埋下定時炸彈。

詹文與琳琳開始交往,阿興的嫉妒與日俱增,最終拿起槍的人從詹文變成了他。小盛透過黴菌的報導發現琳琳就是「王者世界」中的玩家,得知自己被騙後,他燃起了怒火。這邊可以注意的是,我們過去一直將琳琳視為受害者,但事實是最善良的角色也有黑暗面。在經歷Vita的羞辱與琳琳狂妄的挑釁之下,小盛再也忍無可忍,失控地殺死了琳琳。

下跪道歉的家屬換成了另一組人、葬禮的主人公換成了別人,現在問問自己,重來一次真的有比較好嗎?

樓一安導演用這一章說出了他的疑慮、提問與觀點。即便這場悲劇最終只有一人被定罪,但每一個人都必須戒慎恐懼,說穿了,我們都為這起悲劇「貢獻」了影響。當我們在善惡的界線中僥倖逃過一劫,有人卻因此付出了代價;當我們失去了判斷是非的感官,就成為了加深惡性循環的罪人。

總結:《該死的阿修羅》是被低估的佳作,年輕演員們如黃聖球、潘綱大與王渝萱都給出了出色的表演,而黃姵嘉演繹的職場女性可以說是數度逼哭觀眾,無論是歇斯底裡的憤怒還是委屈無奈的哭戲都很動人。賴澔哲詮釋的小盛在故事中有很大反差,眼神瞬間改變狀態,讓人不得不信服。最後想再稱讚由守夜人演唱、本片的主題曲《狗一般純潔的眼》。老實說看完這部電影的情緒不容易收,但這首歌恰恰達到了延續情感、最後再慢慢安撫觀眾的作用。從各方面來看,《該死的阿修羅》都是很完整的作品,希望大家能多多支持這類型的國片。

 

▲ 本文轉錄自安琪拉看電影部落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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